你知道嗎?話題韓劇《魷魚遊戲》,劇中男主角的人生經歷,其實改編自 2009 年韓國雙龍汽車工廠裁員事件。
那年,約有 2646 名員工同時被無預警解僱。中年突然失業,毫無轉職能力的他們,根本難以撐起一個家庭。最終約有 30 幾名的工人與其家屬,無法承受來自生活與精神上的壓力而走上絕路。
在影劇中,中年遭到裁員的男主角,老婆帶著女兒改嫁,最終因為母親病重,湊不出醫藥費,逼得他只能參加「魷魚遊戲」。為了奪取最後的高額獎金,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他母親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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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沒有魷魚遊戲的冷酷現實中,這些人沒有其他選擇,最終只能流浪街頭,透過打臨時工度日。
流浪生活的起點
「遊民並不是一開始就變成遊民的,他都是從大家的同學啊、鄰居啊、親戚開始的。」
鏡頭前的李佳庭戴著口罩,透過視訊軟體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變化,卻能從她急促的語速中,感受到她起伏的情緒。
圖片來源:李佳庭作家提供
遊民一開始也是一般人啊!進入街頭的原因,哪天都有可能發生在你我身上。可能是憂鬱、生病或是人生遇到重大打擊。也可能只是能做的工作逐漸減少,薪水又不夠支付房租時,就會發現一般人與無家者之間的分界,並不是那麼地清晰,而貧窮從來就離我們不遠。
在李佳庭的書籍《你不伸手,他會在這裡多久》中,甚至有一位無家者曾赴美國做裁縫,累積了一筆財富後才回台灣,卻因為成衣廠興起、訂製西裝產業落寞。最終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妻離子散,自己也只能流落街頭。
他並非個案,同樣遭遇到人生巨變而難以應對的人很多,我們都難以保證,自己在同樣的狀況下,是否能快速振作,重新被社會接納。
為了糊口,只能省下房租
李佳庭表示,除了大部分人能想得到的個人因素,如精神狀況不佳、失業以外,還有不容忽視的社會因素,如社會住宅不足、福利供給漏洞、就業機會減少等等。
最近高雄「城中城」大樓發生大火悲劇,反映出只能負擔屋況糟糕的居所、或是高風險建築的人們,在這個社會中絕非少數。同樣瀕臨貧窮邊緣的,還有一個月平均收入勉強只有五千多塊錢的遊民。對他們來說,就算是想租到最便宜的房子,也是天方夜譚。
就算想租屋況極差的房子,也可能因為房東坐地起價,又或是知道無家者們選擇不多而哄抬價錢。根據李佳庭的觀察,在萬華要租一間雅房至少也要四、五千起跳。當房租幾乎與一個月的薪水相同時,眼前只剩下露宿街頭這個選擇。畢竟要生存下去,人生不只有住宿問題,每天都還有三餐費用與其他生活開銷需要解決。
圖片來源:芒草心官網
在社會福利的夾縫裡求生存
你可能會想說,政府有社會福利政策呀,為何不去申請呢?
殘酷的事實是,有很多無家者並不符合低收入戶的補助申請資格。
這是因為低收入戶的審查是採計家戶總所得,也就是說子女的收入也會一並列入,這樣一來,這些無家者便難以通過低收入戶認定。
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提告子女棄養這條路。當法官認定無家者當年對子女沒有盡撫養責任,而判除免撫養義務,才能不將子女的收入所得計算在內,能成功申請補助。
「但大部分的人都不願意提告子女。他們覺得愧疚,根本沒有臉去做這件事情,於是領不到補助,又無法去工作,只能流落街頭。」
面對著一大把年紀,卻還是努力地撿回收過生活的無家者,要以一句「你自己咎由自取」就放任不管,對於李佳庭來說,並非可以輕鬆推卸的藉口。
圖片來源:芒草心官網
難以翻越,就業市場裡的隱形高牆
與韓國雙龍汽車工廠事件相同,面臨中年轉職,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在台灣,則是曾發生過成衣相關產業大量外移的情況。許多無家者年輕時,就是在成衣廠工作,最後隨著產業轉型,被大量裁員。
無法快速習得社會所需的一技之長,且自己的勞動力也隨著年齡逐漸下降的情況下,能做的工作愈來愈少。而大多數的無家者卻因為身體狀況差,而無法進入職場,需要養病、或是持續回診等。
另外,在面試時,也很容易遇到雇主詢問住處地址,無家者卻答不出來時,就直接被淘汰,這也是無家者在社會上求職容易遇到的隱形偏見。
當街頭成了防疫第一線,無家者該何去何從
疫情距今已經過了一年多,無家者與社工在這段期間面臨到許多新的困難。當我們有家可以將自己與外界隔離時,這些長期以街頭為家的遊民,他們該何去何從?
街頭上 24 小時的防疫生活
在三級疫情底下,無家者們不僅面臨沒有薪水的窘境,無法再去派報、賣玉蘭花、打臨時工。便利商店也不再能取熱水、街頭上固定發餐的善心人士也消失了,沒有水、沒有食物、不能洗澡也沒有工作。
但讓他們壓力最大的,並非這些生活上的困難。
「有一些無家者他們會反應說,最憂鬱的並不是疫情,而是一直要戴口罩這件事情。」
無家者的「家」就是街上,而偏偏在疫情底下,街頭屬於需要戴口罩的公共空間。
想想大熱天,一般人要一直戴著口罩已經是不大容易,更何況在街頭上長期待著的街友。一天 24 小時無縫隙的防疫壓力,晚上睡覺都不能好好呼吸、吃飯也要躲起來,完全沒有休息空間。
因為在晚上睡覺的時候,會有民眾拍下他們上傳到爆料公社等臉書專頁,說他們就是防疫破口。半夜睡到一半還會有警察來叫醒他們,為了要取締睡覺沒戴口罩。也因為三級不開放內用,連在外面吃飯也會遭到路人指指點點。
真正帶給無家者們壓力的,並非疫情,而是外界無止境的情緒壓力。
疫苗憂鬱:薄如紙張的信任關係
疫苗的資訊對我們來說,幾乎是唾手可得,只要上網 Google 疫苗,就可以獲得許多分析與講解,對於疫情的發展也能每天更新近況。
但是大部分的遊民並沒有手機,就算有,他們也只會使用打電話的功能。這就造成了資訊不流通的現象。
對他們而言,認識疫苗的媒體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聽其他遊民道聽塗說,另一種是早上運動的大嬸閒聊,唯一客觀的資訊是今天疫情死亡人數有多少。當口耳相傳的內容大多是「打疫苗會死啊!」,他們的反應也因此受到影響,變成「好危險喔,那我不要打疫苗。」
圖片來源:多多益善
李佳庭很無奈地表示,社工有很努力地進行一對一的疫苗施打溝通,但是這個困難度就與說服家中長輩打疫苗一樣難。社福中心也透過一些獎勵措施,例如打疫苗有一百元的商品卡或禮物卡來促進施打率。
但同時也有一些街友身體狀況太差,身上可能還有插尿管、患有多重慢性病,醫生並不建議施打。因此在普及疫苗施打上,也有許多不同的原因與困難。
「目前第一劑的接種率大概是6、7成但第二劑的接種率會有多少,這就是我們這些公部門或民間團體要想辦法去推動的。」
這就是所謂疫苗憂鬱的現象,指的是在疫苗充足且每個人都可以打到的情況下,仍有百分之四的人不願意施打疫苗。而這些人本身對公權力就不太信任,經常是少數族群或是無家者,甚至是女性等等。
被逼上街頭,徘徊在貧窮線的無家者們
「發物資的時候,一開始在萬華這邊發 170 份,但是發到尾聲,卻總共發了 260 份」在疫情底下,經濟活動幾乎暫停,街頭上默默地多了幾位沒有見過的面孔,李佳庭發現,無家者的數量似乎有了增加的傾向。
「他們可能有租房,但因為雅房裡面有人確診,又或是房東染疫過世等原因,只能上街逃難。」疫情將瀕臨貧窮邊緣的人給逼上了街頭。而原本就睡在公共空間,如麥當勞、711或網咖的街友們,因為三級關閉了營業場所,最終也只能流落街頭。而最後一種情況,就是因為疫情而失業的人們,走投無路後,只能來到街頭上。
果腹之後呢?被忽視的空間需求
「就算要在這些地方做淋浴間,也沒辦法叫他們騎機車,但他們沒機車,走路至少要兩小時吧。」李佳庭開著 Google Map 分享螢幕畫面,鼠標快速地移動,所指到的地點距離萬華,皆有路程 2 小時以上的距離,而這些地點是他們能向政府申請的公有地點,但問題是離遊民熱點太遙遠。
「我們就一直在找場地,希望可以做,但是還是遇到蠻強烈的鄰避效應。」
而民間的租房市場,一聽到是要租給社福機構,皆退避三舍,深怕一租出去,就會有很多街友過來這裡。雖然大家都知道需要提供街友洗澡、吃飯的地方,才能解決根本上的問題,但實際上實行起來,可說是困難重重。
李佳庭所服務的機構「芒草心慈善協會」裡,有個「友善宿舍計畫」,透過社工協助管理,幫忙離開收容所的無家者先有個地方可以安頓,再慢慢找外面的住宿。
圖片來源:芒草心官網
「一般人可能只會想到遊民要吃便當,我沒有說吃便當不好,但的確現實生活就是有很多比便當還要更多的事情」台灣有很多支持遊民議題的善心人士,但一開始不熟悉這個議題,就會從捐贈便當開始做起。
但李佳庭也想帶大家看到遊民生活的其他面向,除了吃飯,生活中還有租房、急難救助等等重要的事情。希望支持的民眾,除了捐贈便當之外,還可以透過捐款,讓最根本的空間問題能得到解決。
多帶一片口罩,多一些理解
除了捐款、打 1957 福利諮詢專線,在路上看到無家者,擔心沒有人服務他,但又不敢直接跟他講話。也可以打 1999 協助通報,只要描述清楚地點與無跡者的容貌, 1999 就會紀錄案件,之後可以透過案件編碼上網追蹤街友的狀況。
另外,李佳庭也提到,在疫情底下,出門前可以多帶一片口罩,當看到無家者或是有需要的人時,可以提供及時的協助。
詳細地說明完一般人可以協助街友的行動後,李佳庭提到關心流浪動物、弱勢族群等相關社會議題,她認為不只是無家者的議題,只要每個人都對有興趣的領域多一點關注、多一些討論,都能一起讓社會變得更好。
「對這個社會多一點理解,是每個人都可以做的事情。」
書名:你不伸手,他會在這裡躺多久?:一個年輕社工的掙扎與淚水
作者:李佳庭
出版社:寶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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