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低薪過勞與非法責任制在台灣幾乎是常態,員工一個人被當兩人用,感覺人手好像永遠不夠,老闆卻死不請人。
也許現在的你,正在做的工作,就被低薪過勞壓得喘不過氣。
不過,我敢說,只要你抬頭往公司其他部門多看幾眼,或是跳出公司到外面的世界轉轉繞繞看看,應該會發現,好像也有不少工作,成天在做的都是「根本不需要做的事情」。
好比說,那些豪宅外面站崗的保全警衛,或是飯店的門房,真的有必要存在嗎?就算沒有這些人,豪宅就會不安全,飯店就不能運作嗎?
再好比說,公司裡好像總會有那麼幾個閒人,通常會出現在資訊部門,掛上某某主任的職缺,或被安插進來或是老闆一時興起找了進來,但是,人在公司卻成天沒事可做,為了不讓人看起來太閒或太廢,還特地去生出了一些工作給這些人處理。
或是某些公關公司,專門承包政府部門的案子,但是,承接之後卻也不自己執行,而是再轉包出去。
更荒謬的是,接到分包的單位竟然也不是實際執行單位,還會再分包出去給外面的個體戶做。分層轉包,每個轉包商都抽一手,這中間的一堆人每天就在忙分層轉包的行政庶務。
這類工作我就做過好幾次,每次開會時,給錢跟承包單位總會有一堆掛著厲害職缺的人出席,坐滿會議室,但實際上知道進度且負責執行的人只有我一位,但是,審核人員卻好幾層。
或是公部門裡面的某些閒缺,即便今天的公務員不若過去那麼爽,超時加班的情況也很常見,可是單位裡總是會有幾個職缺是異常的閒散與沒事,或是說那些工作就算砍掉了其實也完全不影響組織運轉但不知怎麼地,職缺一直佔著,也一直有人在做,甚至薪水還不差,至少比忙得要死的自己高。
認真想想,應該還是想得到吧?
上述型態的工作,大衛格雷伯稱之為狗屁工作,還寫了厚厚一本書《40%的工作沒意義,為什麼還搶著做?》來談這件事情。
格雷伯之所以寫這本書,是因為他發現了幾個違背俗民常識的驚人現象,覺得有必要深入探討一下。
私人企業的狗屁工作比公家機關多?
首先,這類狗屁工作的數量還不少,約莫有40%,影響範圍不小。
其次,和我們想的不一樣,我們可能以為這類閒缺大多出現在公家單位。格雷伯說,「不是」,反而私人單位比公家單位還多。
私人企業明明最應該將本求利,信奉新自由主義,拆除無謂的制度框架,但偏偏在新自由主義的重鎮,也就是(廣義)金融相關領域有不少狗屁工作的存在。
之所以會有如此現象,格雷伯發現,因為我們生活的資本主義社會並非許多大師宣稱的自由競爭的新自由主義,至少負責管理與流通資金的金融產業不是。
那裡的構造其實是封建侍從主義的變形,不少金融業者並非靠在市場上投資獲利,而是靠圈養制度,透過制度優勢套利。
關鍵是,這類封建侍從主義很需要一堆狗屁工作來幫忙抬轎。
狗屁工作本身不產生價值,但存在有價值
格雷伯舉了一個例子,他說有門房的高級住宅看起來就比較高級,有一堆侍從的大老闆看起來也比較牛逼,即便這些人的工作就只是幫忙撐場面,沒有實際產值,但因為幫老闆裝牛逼可以讓老闆方便進行套利,所以,這類幫閒或打手工作顯然是必要的。
格雷伯透過分析狗屁工作的構成與規模,拆穿了某些產業在當代社會中的獲利秘密,讓我們看見人們對外說的跟實際做的是兩回事。
人們其實不愛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工作?
第三也是我認為很重要的一點,和一般人以為的不同,人們並不真心追求錢多事少的工作。格雷伯發現,多數人其實不喜歡這種沒事幹、得裝忙的爽缺。
大概只有4%的人可以欣然接受自己每天到公司鬼混裝忙卻能領高薪而不覺得有壓力或困擾(格雷伯提醒,狗屁工作數量佔了40%),人們其實是渴望透過工作實踐自我價值或利他願景。
縱然是圖溫飽也必須有尊嚴的工作(格雷伯拿來做為對比的是一些錢少又累的屎缺,屎缺雖然錢少且勞累,但投身者多半能夠產生一種我真的對社會有貢獻的榮譽感,不以為恥)。
而且,當狗屁工作的薪水越高人卻越閒時,認知不協調造成的痛苦與焦慮越大,若是為了養家餬口而必須待下來時,人得自己想出一套說詞和做事方法來說服自己,自己的工作其實還是有價值與意義在。
格雷伯認為,雖然西方人對於勞動與工作的觀念都是負面的,但是以工作換取報酬的觀念卻也是根深蒂固。
狗屁工作卻打破了這樣的約定俗成,找人來裝忙或佔住沒有實際工作需求的職缺,這段單純出賣時間(也就是部分的生命)換取報酬只為了養活自己,會讓人很不舒服,大概是存在的本質被冒犯了。
我的看法,狗屁工作是一種浮誇與造假,還得經常搭配對外說謊,對於相信自己是誠實好人只是偶爾可以偷懶或小違規的人類,狗屁工作有時候會讓人明顯感受到自己並不是好人,內心產生的道德愧疚感,必須不斷找理由自我合理化卻不能總是如願,有些人就會因此承受不了良心苛責而感到自我厭惡,因而想要離去。
不過,如果是暫時如此或本人在工作之外有遠大目標時,狗屁工作是可以忍受的(可忍受並不包含在4%的欣然接受中)。
做爽缺的人,也要為自己找留下來的理由
本書毋寧是格雷伯在之前的著作《規則的烏托邦》中所談及的官僚科層化現象的擴大應用,原來會自己滋生出不必要的科層的現象不只官僚組織中有,民間企業中也有,原來並沒有那麼多人真心想待在一個只要領薪水卻不需要做有實際價值的工作職缺。
想想也是,那些順利考入公職佔了爽缺的人,其實在生活中都必須以某些言談方式發洩或處理掉爽缺的不事生產特質,才能說服自己繼續待在爽缺上,看著別人忙得要死自己卻不需要忙。
能夠大無畏的表現出心安理得且不用裝忙,其實是非常稀罕的狀態。
軍旅生活的無異議狗屁工作之所以能夠容忍,大概是有期間限定,過往的義務役忍過兩年也就退役,要找理由說服自己相對容易。
格雷伯認為,狗屁工作對人類的身心健康造成嚴重衝擊,必須好好處理,不能繼續放任。
雖然說,整個世界上至領導階級下至普羅百姓都各有盤算,對統治者來說,讓就業率盡可能接近充分就業是很重要的執政成績,即便只是政府砸錢設計一堆爽缺,讓人民做白工然後領錢都好過沒工作造成的失業率問題。
普羅百姓則多半誤以為自己渴望一份爽缺,直到自己真的得到一份狗屁工作才知道每天必須面對的內在痛苦有多嚴重,而不想戳破這個現象的嚴重性。
消滅狗屁工作的解法是?
格雷伯說,其實有個辦法可以解決狗屁工作的肆虐,那就是全民無條件基本收入。
每個人都一視同仁地給一筆基本薪水,讓想工作的人去工作就好。格雷伯的說法是,全民無條件基本收入將能消滅無意義的狗屁工作,光是這部分省下來的金錢就足以作為全民基本收入的預算。與把人找來綁在職缺上成天做一堆毫無意義的狗屁工作再領一筆錢回去,不如直接把錢給發了。
我認為格雷伯的作法某種程度是希望透過社會制度的改革,消彌不必要的科層官僚化的人員浮濫膨脹,但其實,恰當的外包化或工作的Soho化或者說斜槓化也有類似的功能。
作為過渡或者說服世人接受無條件基本收入的普及與落實之前,可以好好地推動《就業的終結》、《零工經濟》與斜槓等概念,簡單說就是減少必須依附組織的職缺,讓工作脫離組織後還能獨立存在,讓人類可以擺脫公業革命之後的企業組織型社會,進入更機動靈活的分散網絡化的發展形勢。
如今,支援商業運作科技比過往更成熟,讓更多勞動力從固定時間與地點的上班模式解放,讓人可以更自由且靈活的在社會中的任何角落從事自己想從事的工作(格雷伯自己也說,未來廣義的照護型工作會越來越多,這類工作就是彼此服務,以體驗為主)。
透過科技削弱組織渴望群聚人力以彰顯其封建領主特質的力量,應該也可以相當程度的消滅狗屁工作,讓工作單純只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