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演講遇到Q&A,或是問台下聽眾有沒有問題時,總會進入一段空氣凝結的時間,我稱為「尷尬的一分鐘」,大家開始假裝寫筆記,玩手機,把頭埋進桌子裡,假裝跟隔壁討論,就是不要跟我對到眼。
當然也感受的到有人躍躍欲試,掙扎許久才把手舉起來發問,也有人看起來好像有話要說,但最後大腦成功抑制住心中的好奇心,決定不問,然後下課跑來問你問題。相信你只要去演講過,或是坐在台下聽過任何演講,你都會有如此的體驗。大多數人都是心中有問題,或不敢有問題。
為何台灣人會覺得在眾人面前發問這件事如此困難?或者更進一步問,為什麼我們會害怕問問題,甚至是被問問題呢?
當我們發問時,我們在想什麼?
台灣人為什麼不愛舉手發問?這個問題肯定深藏在每個台灣人心中,網路上也有很多討論,隨便搜尋一下就會看到一些說法,像是:「台灣學生不懂什麼是批判性思考。」「台灣人害怕被大家注視。」「我們害怕自己的問題或是答案被別人覺得很愚蠢。」
批判性思考的訓練是原因嗎?我認為應該不是,以我自身經驗為例,即使心中有問題,但舉手發問仍然很難,因為問題太多很可能會被視為白目。
「台灣人害怕被大家注視。」「我們害怕自己的問題或是答案被別人覺得很愚蠢。」這些答案有搔到癢處,但沒有徹底解決我的疑惑。
到底是什麼原因造就這樣的一種集體意識呢?我最近看到一個說法覺得很有趣,是一位台灣作家在法國的體悟,書名叫《我為什麼去法國上哲學課?:擺脫思考同溫層,拆穿自我的誠實之旅》,我們先來看看書中一個有趣的故事。
來自法國哲學課的震撼教育
本文的主角是台灣作家「褚士瑩」,他去法國上了一堂很特別的課,他的老師「奧斯卡」,是被法國哲學討厭的老師,因為他不寫高深的哲學論文,鮮少提及偉大哲學家的理論、名字,埋頭寫老少閒宜的哲學繪本,並開設「應用哲學」課程,嘗試把哲學融入日常生活。
為什麼說是震撼教育?舉個書中例子,第一堂課開始沒多久,老師奧斯卡因為課堂上的插曲,問了一個問題:「每個人都喜歡美,這句話犯了哲學上的什麼謬誤?」
褚士瑩發現,房間裡充滿舉起的手,只有他的手是放下的,這和一般我們見到在台灣的場景截然不同。
你要知道,奧斯卡課堂上的學生,都是來自各國的哲學老師、心理諮商師、相關課系的博士生或企業顧問,在台灣要是台下聽眾是有頭有臉的人,要他們舉手發問或是回答問題可能更難。
這次沒舉手讓褚士瑩成為箭靶,奧斯卡的大忌就是有人沒參與討論課堂討論,接下來上課方向就開始認真地討論他不舉手這件事,這也是這堂哲學課令我感到很有趣的地方,當下每個發生的事,都能成為討論題目。
度過第一週,褚士瑩發現比起歐洲或中東學生,自己更害怕問問題,出自什麼原因呢?這也成了他在哲學課中的一個功課,最後他也推導出一個值得深思的答案,他認為我們不敢發問,是因為「語言」
你口中的問題,是Question?還是Problem?
褚士瑩發現,外國人口中的「問題」分為兩種,一種是Question,一種是Problem。
Question很單純的是一種「想得到答案時所說的話。」就像是為什麼?哪裡?怎樣?沒有明顯的好壞,就是好奇心使然的疑惑。Problem則屬於難處理的事或意外狀狀況,甚至可以引申指引起麻煩的人,屬於負面的詞彙。
但中文所謂的「問題」並無此區別,當我們說一個學生是「問題學生」時,我們不會覺得他是一位富有好奇心,想了解世間萬物的學生,會認為他是不乖的學生,可能書讀不好或性格惡劣。
久而久之,我們把問問題當成是壞事,因為問問題就像在製造問題,問題很多的人會被當成白目,沒有問題才是一種美德。
「這是母語為中文的人,沒有意識到的思考致命傷之一」 – 褚士瑩
我們搞不太清楚,問題是Problem還是Question,無法分辨發問是單純的疑問,還是純心找碴,因此我們越來越害怕發問,甚至害怕被問問題。
這讓我想到「沈默是金」,「惜字如金」,中華文化視溫良恭儉讓為美德,比起大發議論,默默地做事才是王道,讓我們害怕在公共場合表達我們的意見,更可怕的是讓我們不習慣有自己的意見。
想想,小時候在課堂上,有同學舉手說:「老師我有問題!」,你是怎麼看那位同學的,老師跟其他同學又是怎麼看他的?想想,當公司招開員工大會的時候,有同事舉手說:「老闆我有問題!」,你是怎麼看那位同事的,老闆、主管跟其他同事又是怎麼看他的?
當大家都覺得「不想製造問題,沒事就不要問問題」,那在面對權威時,人們更不敢挺身發言,所以別把勞資協調的彈性丟給勞工跟資方了,因為協調不可能發生,只能增加對立而已……
語言真的會影響思考嗎?讓我們來看另一個例子。
語言也會影響存款多寡?
閱讀過程中,我想起電影《異星入侵》裡面提到的一個假說:「沙皮爾-沃爾夫假說」:人類的思考模式會受語言的影響,褚士瑩的推論正是其中一個例子。
TED上也有相關影片談論這個話題,華裔經濟學家陳凱斯從經濟學的角度提出語言會影響思考,甚至會影響你存不存錢。
他在《你的語言會影響你的儲蓄能力嗎?》這則演講中提到,比對了全球的儲蓄金額發現,語言中沒有未來式的民族,存款比有未來式的民族多。聽起來有點饒口,語言的未來式是什麼意思?
舉個例子,我們會用中文說:「今天下雨」、「昨天下雨」、「明天下雨 」
但英文卻是: “It rained yesterday” “it is rain now” “It will rain tomorrow“
中文沒有未來式,沒有嚴格的文法結構來描述時間,英文有。這表示,當以英語為母語的人們討論未來時,文法的限制使他們必須嚴格區分「現在」和「未來」,認為兩者在本質上有所不同,因此未來在他們眼中是一個遙遠的概念,不同於現在,讓他們不想存錢。
中文語系的民族不會將時間分割開來,存錢看似在為未來做準備,但未來跟現在對他們來說沒區別,他們一視同仁。
存款會被語言影響聽來很荒謬,但他的研究資料證實了這點,這和褚士瑩的發現有些雷同,語言這種微妙的推力,會影響我們的想法,影響我們的行為。
哲學不是高大上的學科,而是能運用在生活中的學問
看完這本書後,每次我演講遇到大家都不舉手,我都會講一次這個故事,雖然影響很微幅,但可以看到大家在之後舉手比較不會有太多猶豫。
我認為建立一個讓大家可以解開束縛,輕鬆發問的環境是需要打造的,畢竟要和語言對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心魔是從小到大建立的結果,不是一時能改變的。
而這也是我推薦這本《我為什麼去法國上哲學課?》的原因,褚士瑩解剖自己上「應用哲學」的心路歷程,帶出很多貼近我們生活的案例與思考,像是「有禮貌其實代表…?」
本書就像一面鏡子,作者的自問自答可以讓我們反思現在行為跟想法。
哲學聽起來是很遙遠艱澀的學術討論,沒想到卻和行為經濟學一樣入世,可以用來解釋我們生活中發生的事。看完本文或本書的你,不知道你會不會想上一堂「應用哲學」呢?歡迎你留言跟我們分享。
- 書名:我為什麼去法國上哲學課?
- 作者:褚士瑩
- 譯者:無
- 出版社:大田
- 出版日期:2017/10/01